今年六月,大阪行。
這是第三次去日本了。原本以為這可能會是最開心的一次出遊,不過中間還是發生了一些小插曲,讓這次的旅行稍微走味了。我不小心中暑了,稍微讓同行的弟弟們添了麻煩,但我依然撐著身體好好地體會完大坂的美,京都的雅,關西的景。
但是,回國後,我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快樂。是旅程中的安排不對嗎?不是。是旅伴之間的關係嗎?也不是。那麼…
到底是哪裡改變了什麼呢?
◇ ◇ ◇
從小,我就是個容易被誤解的孩子。
我不像身邊的朋友到高中才遇到同儕團體的問題,相反的,在我小學與國中這段成長時期,我讀了六所學校,也令我變得不得不學會察言觀色,不得不努力隱忍,不得不敏感身邊周圍的情緒反應。
小學時期我是個不大受歡迎的學生,書讀得差就算了,還跟其他同學處的不是太好,以至於上課總是在注意到底是誰丟我橡皮擦屑,或是誰彈我橡皮筋。
下課時玩個躲避球,也不會有人讓我拿球,我也沒什麼機會學習如何拿球砸人的經驗,因此我專心的躲球,躲到自己覺得終於跟同學們有共通的參與感了,但久而久之玩個幾次後,他們丟不中我,球就容易飛到遠處要人撿,因此便不再瞄準我了,以至於到最後即便我在場上,他們也不願意拿球丟我。是的,我就活像隻猴子一樣在場上跟著場內的同學左右移動,但沒人在乎我到底在不在球場。
諷刺的是,我依然努力的笑著,希望同學們注意到我,甚至希望他們拿球丟我。後來美夢成真,我大聲的嘲諷一位高個子同學,他終於卯足了勁將球往我的頭上砸了過來,而我沒來得及躲開。眼前一陣黑,我倒在地上,一些同學趕緊圍了上來看熱鬧,我立刻站了起來說沒事,我還可以繼續玩。
不知為何,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玩躲避球的記憶了。
是了,似乎沒有人問過我轉學會不會很難過,跟好同學分開會不會捨不得,換到新班級會不會不習慣。「這是沒辦法的事,因為爸媽有他們的困難。」我記得小學的我是這麼告訴我自己的,於是口頭抱怨了,但還是努力去適應新的環境,但仍免不了要跟小孩子們的惡意交會。
我再度想起了那一位我因為不小心稍微用力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而他轉身揍我一拳的那位小學同學。我害得他被誤會是壞學生,對方家長還來學校道歉並轉班,他也從此不再跟我說話。我就這樣失去了一位我當時以為相處的還不錯的朋友。
有時候,我多半的想法只是希望跟大家好好相處而已。雖說只是這樣而已,但顯然我在表達上有著跟其他同學有很大的迥異,也讓我成為了一個被孤立的異類。於是,這讓我變成了一種人格上的反差。
在學校的我處處小心把關自己容易激昂的情緒,回到家後才釋放那個原來的自己,我很慶幸當時有著好幾位陪著我一起玩樂的弟弟們,雖然當時的我也帶給他們有過不大愉快的回憶,但至少一起玩樂的時候,多半還是美好的。
偶然地從別人聽到了所謂的「強者視角」,我才知道原來過去的自己,一直都是處於弱者的一方。如今我長大了,我懂事了,我終於理解我的世界不用刻意讓他人理解,我也終於理解我對他人的同理心,是原自於我母親的教育以及環境所磨練出來的。
理解這些,讓我變得相對堅強了些,但心頭上某個部份也相對脆弱了。
或許,當年獨自留在原地一邊流淚一邊踢著球的孩子,依然還在我心裡頭不肯離去吧… 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是會夢到這些往事。
到底是哪裡改變了什麼呢?
◇ ◇ ◇
因為吵架的關係回了一趟新竹,原本想找爹娘取個暖,說說兩人之間的感情究竟是哪裡出了什麼問題,結果換到的是我爹娘一面倒的叫我冷靜一點,想想對方的優點,一定是我哪裡有什麼不對…
我覺得好像沒人認真的聽我說話。
常人道說什麼父母總是最瞭解自己孩子,我才終於體會到什麼叫翻白眼翻到地球另一邊的感覺。
算了,後來想想其實也挺公平的。慚愧啊慚愧。
我也從來沒真正瞭解過我的父母。是的。從來沒有過。
到底是哪裡改變了什麼呢?
◇ ◇ ◇
「何必自欺欺人,沒人能改變我…」Two-Face如是說。
「你我皆是。」Batman回道。
我時常在想著,當那一個「糟糕的一天」到來後,我會選擇哪一條路。在我短短三十幾年的人生裡,我原以為先前碰到的已經夠糟了,一次比一次來的痛苦。是了,生在一個至少不愁吃穿的健康家庭,我算是非常幸運的人,跟極大多數人一樣,我們身在台灣在一個積極社會化與現代化的價值觀下成長,希望自己的未來能為社會做出貢獻,並得已在社會上立足。
隨著年歲的成長,我們這一代的中生代,歷經了台灣近代最具歷史性的政黨輪替與最激烈的兩黨惡鬥,我們在求學時的價值觀隨著知識的增長與社會的現實而崩解,不少人因絕望與憤慨而發聲,但更多人則被沉默的恐懼所支配。然而,但這些對我們來說,離真正的「糟糕的那一天」還差的遠了。
我以為的「糟糕的那一天」,第一次是發生在我手斷掉的那一天。當眼睛睜開發現自己的左手就像以前關結玩壞掉的機器人模型一樣,我的左手肘與手掌心以違反人體工學的角度互相呈歪曲的角度。我還沒能來得及想得到後續自己要面對同儕的嘲笑與霸凌時,第一時間我只想得到短短幾個字:我這輩子完了。
當然,撐過復健與霸凌,我的左手救回來了,但我當時的心並未與左手一同復原,就像當初醫生所言,這隻左手的力量今後只會剩下一半,而我的自尊也在那個時後死去了一半。我將自己轉化為了一個嘲弄自己失敗的樂天份子。誰能想像周遭的言語那有多難忍受,等到我長大後才真正明白,在社會裡最可怕的便是人心的想法與言語,不論是出自惡意還是善意,無心或者有心。
更不要提處境比我更糟糕的其他人了。誰來傾聽?而我在這樣的情況下長大了。
很快的,我歷經了第二次「糟糕的一天」,或者說連續三年的放榜的當天。我應屆聯考加上重考耗費的三年光陰,我在我父親的眼中看見了失望與絕望,而我也在這段期間放逐自己,逃避著可能一無事處的未來。所幸,更糟的還在後頭,我還是幸運的讀完大學,開始經營感情,卻碰上了更可怕的「糟糕的一天」…
如果她當時在我面前自我了結了,我現在又會是怎麼樣呢?
多年以後,我泰然自處於一個隨時自我轉換情緒的狀態。在友人面前我表現沉穩與耐性,在父母親人面前則恢復成急躁與粗心,在情人面前又轉化為穩重與大方。究竟哪一個才是我?亦或者這全是我?
我善於觀察,樂於傾聽,願意帶領朋友,願意身先士卒,回顧我以往所做的一切,最初,只是為了要得到「認同」而已… 而所做的一切努力,成就了現在的我。然而,到頭來卻開始懷疑,究竟有沒有人能真正傾聽我…於是每次拼了命的想改變自己,拼了命的想刻劃全新的自己,但我們在騙誰呢?
跟一般人一樣膚淺的願望,我大概是做錯了什麼吧。
「何必自欺欺人,沒人能改變我們自己。」
如今,我還在等待另一個「糟糕的一天」。我也疑惑著,我究竟能不能走得過來。
從以前到現在的我…
到底是哪裡改變了什麼呢?
◇ ◇ ◇
“Why do we fall?
So we can learn to pick ourselves up.”-Alfred
愈亮的地方,陰影就愈明顯,愈暗的地方,光芒就愈耀眼。
◇ ◇ ◇
或許,一直以來我都在逃避妳的負面情緒。
是了,為了避免自己忘記,我還是決定紀錄下來。連同出國前的五月底算下來,接下來的這幾個月直到現在,我跟妳大大小小的吵了很多次,次數大概是交往前三年時期的數倍,曲線一口氣像等比級數一樣攀至高峰。
直到前一陣子,妳的無心的幾句話,讓我再渡陷入沉重的黑暗。
猶記得妳說過,妳覺得我變了。
變得沒耐性了。變得暴躁了。變得不像當初的自己了。
變得不幽默了。變得憂鬱了。變得不能常常逗妳笑了。
拜託,我說,人都會變的,人總會變的。
妳不也是如此嗎?
隨著話題卡在以往的癥結點,妳也只是轉頭不語,任由我承受妳施加過來的沉默暴力,又偏偏我是個直來直往的人,愈是試圖想把話說清楚,就愈像是想要轉鬆螺絲,卻不小心轉錯邊一樣,彼此的誤解也鎖得愈來愈緊。到頭來,沒有變得,永遠是妳心頭裡的死結,而那是我解不開的結。說實話,沒有一次我是不後悔的,那妳呢?妳可曾後悔過?還是你只是將事情深埋心裡,
有什麼稀罕的。妳說。我不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人,過去的他曾為了妳捨棄了自己的玩樂,但你們終究還是分開了。
「所以,是我的錯嗎?」那麼我又該怎麼做呢?我說。如果進退不得,那我該怎麼做才好?那麼,到底是哪裡改變了什麼呢?是妳,是我,還是生活。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呢?
到底是哪裡改變了什麼呢?
夜還很深,很暗。
張學友吻別,黎明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