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te
轉眼間就半年，自從上次經歷過了多麼痛的領悟後，我的人生彷彿進入了 mute 與 fast forward，靜悄悄地就這樣過了半年，不留痕跡。
閉上眼睛，仔細回想這段期間我所在乎的事情，畫面就像半壞掉的七零年代映像管電視機，聲音一點兒也聽不見，臉孔與場景閃爍，好像在躲避著什麼一樣。
「這個世道，我以後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教導我的孩子去面對霸凌。」
「要不要生小孩，都還沒八字一撇就在想這個做啥？」
「是啊～你們這代年輕人什麼都怕，這也想太多那也想太多，那以後就都不用結婚生子就好啦！」
「但這是世間很普遍的問題，」我試著解釋，希望眼前的兩位老人家能夠理解，「該怎麼教導孩子用正確的心態去看待並包容社會的對錯，我覺得我想這個並不算過份。」
五月十五號。這是今年第八次回家。在我選擇解釋後，我與兩位老人家維持了約五分鐘的沉默。那五分鐘的感覺，就像我第一次站在四十度高溫太陽下的成功嶺一樣難熬。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話題嚴肅到我一點也不想打馬虎帶過，但我很清楚我無法在此時此刻表達我對社會現況的無奈。
我選擇沉默。
當晚，我在熟悉的窗前迎著風夜想，也許我跟我的父母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在一個吃飯大於教育的環境下成長，他們沒有經歷過校園的霸凌，但他們飽受社會制度的霸凌，正如我們一般中產階級以下年輕人的現況。他們用著自己的觀念在社會打拼，理所當然這個觀念不容質疑，哪怕過時了也罷，正如同我自己在心中秉持的打拼觀念一般，也不容他人質疑。
那麼，既然沒有什麼不同，為何又無法彼此認同呢？
「別想太多了。」這是我別人口中最討厭聽到的一句話。
他們說這句話的意思，壓根兒不是勸他人不要執著，只是他們無法回答你所想的問題，進而對你的想法嗤之以鼻的一句話罷了。這就是人，人對於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總是排斥的。
對我來說，不去想，便等於不去思考；不去思考，便等於不會反省。
如今，我拼命的思考為何無法與父母溝通，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話中變得無法互相容忍，不知道為什麼討論總是變成辯論，萬般想不透我竟然必須以沉默代替回答。
「你只是因為失望對吧？」D曾這麼對我說過。「因為他們不再是你想像的那個模樣，你也無法改變他們。」
…那我大概是錯的很離譜吧？
父親陷入了憂鬱，我也因此受了打擊，因為我心中的那個巨人倒下了，早在阿公過世的那天起就倒下了。明明最清楚父親的感受，但我無法帶他離開那個情緒，家人中誰也沒辦法，誰都無法… 而明明最痛苦的是父親自己，為什麼我也會如此難受，那一股鬱悶感就像渾厚的大石頭沉積在心頭上，等待哪一天承受不住而隨之崩潰，那將會是我最後悔的時候。
而我，也只能默默接受這個事實。
星期日中午，我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起床，洗完臉後，照著餐桌上父親留下的紙條指示，依序將冰箱的食物取出並熱好飯菜，還為自己做了醬料，一個人在家裡吃飯。
一口，咀嚼著，再一口，呆滯。
回神，咀嚼，慢嚥。接著一口…
我還在想著…
這個五月，似乎有點漫長。
Valiant Hearts: The Great War
中譯為《艾米利與他的好伙伴們的大冒險》（誤）。斷斷續續完成了這部作品的冒險，心中感觸良多。最初我是被遊戲介紹中那可愛且單純的線條插畫風格所吸引，實際玩起後才發覺真正吸引我的是故事內容。沒錯，這是一部很感性的製作小組所製作的一款就是要讓你的淚水在你的臉頰上的左右賽道來一場《玩命關頭》般的飆車遊戲。
簡單的按鍵操作不失遊戲深度，逗趣的聲音表演充滿想像，豐富的圖像呈現讓人倍感驚喜，即便是老套的橫向動作冒險，依然展現出遊戲故事中寓教於樂的強大張力。
故事的主人公，也是玩家切入遊戲視點的開端，是一位法國老農夫艾米利（Emile），他因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被迫離開家園上戰場求生，因緣繼會結識了許多伙伴，一同在戰場上運用智慧與勇氣破除種種難關。
在遊戲裡，你會為艾米利的勇氣感到榮耀；
你會為艾米利的智慧感到敬佩；
你會為艾米利的愛心感到溫暖；
你會為艾米利的幸運感到窩心。
但同樣的，你會為戰爭爆發的無常感到無奈；
你會為敵方軍官的殘忍感到憤怒；
你會為己方軍官的無情感到焦慮；
你會為士卒先後的犧牲感到不捨。
不得不承認育碧公司對於這款遊戲的音樂製作完全不馬虎，遊戲開頭 Menu 背景的哀愁鋼琴樂，就明示著故事是描繪戰爭時代悲劇寫照的調性，在遊戲中盤許多熱情激昂的場景，也少不了像是《搶救雷恩大兵》電影般的交響配樂，讓人深歷其境。值得一提的是，遊戲中的許多場景與劇情，皆是真實取材當初一次世界大戰中發生的事件，而遊戲過程中系統還會加入當時一戰的照片另外介紹，非常具有教育意義。
我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從頭到尾體驗了遊戲中四位角色的故事，就像看小說一樣，隨著對遊戲主人公們的關心日與俱增，我在乎著他們是否能有個美好的結局。當然，很多人說不完美即是完美，我不得不同意。
這個故事對我來說已經很完美了。
Good nite, Emile.
Not too late for us
如果人生在世，許多事情都必須做給別人看才不算太遲，那我的確會後悔很多事現在來說是不是太遲了。當初高中多用點心念書，或許還來得及讀我最有興趣的物理學；當初填志願不要好高騖遠，或許還來得及趕上我的同學們進入職場；當初玩球時不要逞一時之快爬高，或許我的左手還完好如初能跟弟弟一樣強壯…
我相信其他人都會有這樣的或許，這樣的或許都已經來得太遲了，這些都已經來不及的事，說再多也沒有意義，那是一味執著於過去的人才會去想的事。對了，所以說再多沒意願，那麼來不及的事，是否繼續做也沒有意義呢？我不覺得完全沒有。
在我念大學的那段時間，住在工廠的阿公與阿嬷三不五時都會來我家「探望」我，而我多半都是在床上睡眼惺忪地迎接他們。習慣大赤膊睡覺的我，起床免不了老人家的一陣碎念，阿嬤會急著找一件衣服給我穿，而阿公則會趁我穿上衣服之前，抓住我的左手，用他的右手姆指與中指，做出像是捏陶器的姿勢，掐住我的左手上臂二頭肌的部份。
「嘖，那ㄟ嘛系架尼散。」怎麼還是這麼瘦，阿公說。
他老人家那不算寬大的右手掌，其姆指與食指掐住後，僅餘留約2公分左右的距離才能完全掐住我的手臂。當然，因為當時的我連55公斤都不到，身高接近180公分，活像個皮包骨。
「呷未肥，勾不運動。按內那ㄟ健康。」
打哈哈是我最擅長的事，就算長不胖無法讓老人家開心，我也有讓他們開心的說話技巧。是的，自從阿公過逝後，就再也沒人用那個手勢掐住我的手臂了。這陣子經過了持續的重訓與鍛鍊，我看著自己的手臂漸漸增長，體重也隨之增加了好幾公斤，只是看著左手臂的時候，仍不由得會想起阿公當初慢步走來，抓住我的手用他的手指測量我的手臂的回憶。
當初，如果能像現在這樣持續鍛鍊自己，或許還來得及讓阿公在過逝前，看到我有慢慢長胖，至少不再那麼皮包骨了。
「想起阿公，所以後悔嗎？」她問道。
「不，我之所以這麼做，不是為了後悔。」我回道：「我不覺得沒有意義。」
做什麼事來不來得及，不是我選擇繼續逃避的藉口。至少我可以做一些改變，哪怕是阿公沒有看到，因為有這樣的回憶，我才有辦法繼續前進。
就好像你的手依然抓住我的手臂一樣。
阿公，我不會後悔了。謝謝你。
Dear friend
過了三年，他打了通電話给我，久違的。親愛的卓。
四、五年了，回憶在我們當中的心頭留下一個疙瘩。我怎麼也沒想到過會發生那樣的事，讓我們五個人各自遠颺。一個女孩，先後地喜歡上了他與我的弟弟。至今我永遠也無法忘記，我自己在電話裡的另一頭聽著弟弟哭泣的聲音，以及卓無奈的低語。
「他畢竟是你的親弟弟，」卓慢慢說道：「再怎麼樣，你還是會為他著想的。我可以理解的，沒關係。」
那通電話掛上後，我的心頭也挨了一記悶棍，鬱悶地快無法呼吸似地呆了半晌。卓他說的一點也沒有錯，我沒有想特別袒護誰，但我沒有得選擇。
「我想，我可能再也不會去你家找你了吧。哈，你知道，總是要避一下的。嗯？你說要多久？我也不知道，但至少會很久吧！短期之內。」
也許因為是五個人年紀最長，自詡身為老大哥，我以為從香山走跳的這份情感，可以一直維繫在彼此的心裡，成為一個永遠也拆不散的羈絆。是的，我相信這份羈絆依然還在，即便我們在長大成人的階段有了改變，即便我們變得有點不太瞭解對方，即便我們無法在像孩童時期那樣嘻笑打鬧，未來的某個日子裡我們依然會在聚首，笑著彼此的靦腆與距離感，期許對方未來比自己更好。
說起來有點丟練，但我依然想念著你們吶…孟、維、卓、昌、衛，這五個孩子都已經變成大人了。
「該不會是要結婚了吧？」
「是的，所以先來跟你說一聲。那一天有空吧？」
「世界末日了我都會去。」我笑道。笑著我倆的靦腆，以及多年沒見的距離感。
掛上電話後，那個晚上我作了個夢。
Circle
先在中心畫一個圓，填上你最想傳達的一個字詞。填好之後，從那個圓的任意方向，畫出一條直線，直線的另一端再畫一個圓，圓裡面再填一個你所聯想到的字詞。如果又有聯想，則再以此圓為起點，再畫一條線延伸另一個圓，再填一個字詞。如果這個字串已經填到沒有辦法聯想了，但感覺還有什麼沒有滿足的話，則回到最初的字詞，再重新畫另一條線，展開你的聯想。直到將整張紙都畫滿圓與線，再回頭檢視你最初的那個圓。
「來，跟著做試試看。」
先畫一個圓，填上一個你現在最想要實現的事，或是你的願望，你想念的人都可以。凡是都有個起頭，不一定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動機都行。
我記得當初戲劇老師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圓，寫了一個最通俗，大概令所有學心理學的人嗤之以鼻的俗字：人生。
誰不會思考人生，每個人都會想過自己生存的意義何在，哪怕是再樂天派的人也會想過自己的人生該怎麼走。於是他接著在黑板上寫了跟人生許多交關的圓與字詞，並畫上線條作連聯結。
「重要的並不是你畫了多少個圓，寫了多少唐吉訶德般的聯想。」他習慣性推了眼鏡：「重要的是，當你停筆，你會逐一檢視你的圓， 後逐一補上線條。舉例說，夢想跟努力有沒有關聯，有，所以你補上了一個線條。態度跟努力有沒有關係，有，你再補一條。那愛情需不需要努力？哦有人說不需要，愛情需要的是緣份！那就是運氣囉？OK，你等等自己那一張紙寫上運氣，老師這黑板的就不寫了…什麼都講運氣的話，那人生的規則也太淺薄了。」
同學們笑著，有幾個人開始畫著自己的圓，而老師繼續說道：「當你補完線條後，你再回頭看你最初的圓，人生，對你來說人生的意義可能是你剛剛寫的最後的那個圓，態度。但是，這張圖中交點最多的是哪個圓？夢想，對，還有努力。也就是說，對老師舉例的這張圖來說，人生的意義就是我活著的態度，而這過程中支持我的，是夢想與努力。舉例，這是舉例。」
我們全都安靜下來了。
「這原本是我的老師教我的，他說用這種方式來想劇本，可以找出你對自己想的故事中最想傳達的事，但我後來想到這個方法可以衍生其他用途。」老師緩緩說道。「值得一提的是，你最初畫的那個圓，不一定是起點，而你最後畫的那一個圓，也不一定是終點。」
你注意到那個圓了嗎？
Mayday, Mayday!
五月病。
「阿嬤，」我輕聲喚道：「辦桌的話，咱就吃素，好嗎？」
無論如何，我就是無法靜下心來打電動。聽起來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是的，一般人都是無法靜下心來看書、做事、或念經之類的，但我卻是無法靜下心來打電動。
「辦啥米桌？」阿嬤的聲音遠比上個月我聽到的聲音更加微弱了一些，就像緩緩調降收音機的一格音量似地，不仔細聽的話還無法察覺。
我想，大概是生病了的關係吧。
「上次有跟妳說了吧？請郎客啊！」我拉高音調。
上次我朋友說了，我這是五月病。這個詞源自於日本，由於在春夏之交的五月適逢日本的開學季及就業季（換在台灣就是七、八月），部份的人會處於特別容易提不起勁的一種狀況，通稱為「五月病」。我得了就是這樣的一種病。
「哦哦哦…啥米時候啊…」阿嬤忘的事愈來愈多了。
我記得住的事情也愈來愈少了。這陣子我下了班，規律地買晚餐給她，自己隨便吃了點，接著便在桌前看閒書，有時甚至會睡著。消化的差不多後，會持續作30分鐘的無氧運動與室內重訓。睡前喝杯牛奶或豆漿，接著就寑。眼睛一閉上，就什麼也記不起來地沉沉睡去。
「還未啦！八字都還沒算耶！」我笑道：「我會再通知你啦！」
然後，沒有任何通知或預定，就這樣整個五月快結束了。除了公司的手機遊戲以外，我什麼電玩都沒打，反倒是從facebook塗鴉牆中看到了許多朋友正在瘋玩的大作，卻也無法勾起我想遊玩的心。
「有跟你大伯說了嗎？」阿嬤問道。「差不多何時會好？」
我也不知道何時，這個病才會好。雖然可能一到六月就好了，但也沒人敢肯定是不是就這樣一輩子都不會好了，唉，這對於從事遊戲產業的我還是有點困擾。但直到等到六月來臨前，我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靜靜的等待，就像當年等放榜通知一樣，懷著有點忐忑的心，盡己所能地將填滿心中的不安。
「好了我就會跟他們說的，」我回道：「我這次想用的簡單就好。」
畢竟，我也不是什麼精明能幹的人，既幹不了太粗重的活，也想不了太複雜的事，就連希望回到二十來歲那時候一樣，去特別記錄身邊周圍的事，也愈來愈辦不到了。是的，去紀錄這些事，實在令人太難過了。每次寫下那些令自己在乎不已的回憶與往事，比當初左手骨折還令我痛徹心扉。我沒有用任何誇飾法。
「好喔好喔，簡單尚好。」阿嬤笑了：「要簡單，你有記住我說的話。」
是的，我一直記得。那些忘得掉的全都是芝麻小事，而忘不掉的永遠是我人生最刻苦銘心的人、事、物。我記得父母對我說過的話，愛我的話，傷害的話，鼓勵的話，失望的話。我記得阿公阿嬷對我說過的話，疼我的話，訓我的話，寵我的話。我記得朋友們對我說過的話，勉勵的話，嘲諷的話，道理的話，打趣的話。
「我當然記得。」我道。「阿嬤放心，我會記住你說的話。」
我拼了命地再次寫下來，記住了這些重要的話。雖然覺得痛苦，但還是拼命的寫了下來。當寫完的那一刻，我覺得似乎可以拋下什麼東西似地，心頭覺得輕了一些。看著電腦上的遊戲程式，還是沒有欲望遊玩，但總有一種五月病或許很快就要好了的感覺。
也許再過些時間吧…
雖然不知道來不來的及，但我知道這次我記住了。
「阿嬤，來，看呷。」我道：「笑一個，咱來照相。」
五月，就快過了。
夏天就要來了，振作點吧。畢竟你是夏天出生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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