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在新的一年開始就聽到家人的謾罵，我相信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什麼好兆頭。父親見著我醒來之後，馬上恢復了慈祥的面孔，一邊帶有著責備的語氣對著我說：「終於從死裡睡起來了你。」而我單單以傻笑回應。
結束了一月份的工作，我也同時提出了離職的請願，對我來說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在公司的願景與目標。當然，在其他人面前終究是短淺了些，但我也走到了其他人走不過來的境界，犧牲是一定有的，健康、道德、誠實、自尊，這些玩意在一筆有利可圖的生意面前完全不是一回事。我很清楚，那些已經爬上去的人來說，他們剩下的目標只有繼續撐下去而已，別摔下去了，因為都到了這一把年紀，這面子可不是說輕易摔就能摔得下去。也許是因為這樣吧？所以上了年紀的人，愈上階層的人，就各方各面來說，都是犧牲了很多很多，才有今天這樣的地步吧？不論是好是壞，這些善因惡因終究會有果報，時間會逐一給個明確的結局。
也許這兩個字，就是在暗示著...
自從阿公去了他界之後，我久違地再度參加了一次喪禮，我那勤儉持家的二舊媽，就在小年夜的前一晚上中風，除夕夜當晚就仙逝了。年假期間整整六天，我幾乎沒有跟爸媽在家見面超過24小時，也讓這次的團圓飯成了歷年以來最簡約的一次。那一天我跟弟弟、老爸、小姑姑與阿嬷簡單地吃了晚飯，當時很難得看到阿嬤吃了這麼飯，雖然不奢望她心中能放下那些牽掛，但至少希望她能夠因為看到了我那充滿活力的樣子而感到開心，即便我是強顏歡笑也罷。
這個年過的很悶，當時的我卻不知道自己在悶什麼。為了什麼？為什麼？又為什麼？
開工之後我便開始了交接的工作，我的離職動作也讓上頭開始有了補人的動作，只是一切都變得不再容易。少了我，公司也不會倒，編輯部也不會垮，只是讓一切已成軌道的工作變得不方便而已，我也開始漸漸明白，之所以為什麼常有人說「沒有什麼人是不可取代的」的真意，我真的覺得如果能再精確地解釋應該會更好。精確的來說，沒有什麼「工作」是不可取代的，才對。人就是人，人不可能變成他人，即便你換了個人來做事，也稱不上取代某個人，只能說換了做事的人，如果他的做事方法合你味口的話，那就正好不過了。自從我的前上司離職後，我便是那個代替做他該做的事的人，老實說，我無法取代他，我只是換了個做事的方法，並想辦法合上面的味口罷了。最後我選擇離開了。
工作的壓力漸漸從肩頭卸了下來，但依然覺得胸口鬱悶。
那一天我向那群表親們行禮打招呼，這是邱家自從三位男主人相繼過逝後的十多年來，邱家再度舉行了喪禮，由於二舅媽的三位兒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們在我小時候都對我非常好，因此我也代替弟弟出席了告別式。表哥表姐們一有空就向我打招呼寒暄，並問起最近的近況，這氣溫不到10度的會場充滿親人問候的溫暖，我真的是好久沒有回來了。
我也終於可以理解為何父親喜歡豐原邱家親戚的理由了。但為什麼李家不能這樣呢？
我解釋了自己的工作要離職的近況，也稍微帶了一下弟弟的消息給哥哥姊姊們知道，他們都還記得我們倆兄弟，彷彿依然是大家人人口中有禮貌，且每次回娘家行為都非常乖巧的兄弟。我油條的笑了一笑，心中帶著一點愧疚。告別式的最後，我們一群親戚吃著由四姨父做的素食菜飯，一邊聊著家常往事。我一個轉身，看見了邱家五個姐妹坐在一塊聊天談笑的情景。除了同樣身為慈濟委員的大姨媽正在幫忙告別式的收尾而不在場，二媽、三媽、四媽、老媽（家母排行第五）與小姨媽圍在一塊兒聊著天，不禁令人想像了一下這些媽媽們在年輕時感情應該很要好吧。邱家的女性，包含我那些已出嫁的表姐們，每一個都是堅強且勇敢的母親、女性。開朗的性格、有點絮叨的個性、對自己親人的善意，我漸漸感受到了這個大家族長久以來的羈絆。
所幸，我和弟弟身上也流著一半邱家的血。
姓李的也是大姓，自古以來就是個集罵名與臭名於一身的姓氏，即便我們有個當過皇帝的朝代也一樣。我從父親、爺爺與大伯父的身上看見了李家人的意氣用事、擇善固執與剛愎自用，大伯父的性格穩重成就了他的事業，但換成了性格衝動的父親及爺爺，在人生的選擇當中就曾做出了一些令人後悔的決定，即便他們沒有親口承認。阿公在走的時候，一定也有回想過自己的人生吧？是否有過後悔呢？換做是我的父親又會如何呢？
換做是我在人生的最後一刻死前，是否也會感到後悔呢？
「阿嬤，好嗎？最近天氣又變冷了。」
「衛嗎？你有吃過了嗎？」
「有吃過了，不用擔心。阿嬤你呢？」
「有吃一些，現在躺著休息。」
「要睡了？有不舒服嗎？」
「有一點感冒，昨天才去拿藥。反正就一直吃藥，都吃不會好。」
「那就多休息吧，開著暖氣，多喝熱開水。我這邊工作就快結束了。」
「要離開了嗎？都有交待了嗎？」
「有啦，我交接完就回去了，阿嬤早些休息吧。」
「好，好，好...」
即便是大人與大人之間，也有無法親口說出來的話。父母與子女，上司與下屬，朋友與朋友，情人與情人，就這樣堅持著各自的底限，不論是限制他人還是限制自己，來保持著彼此之間的關係。只要某些話一出口，就會破壞了瞬間的平衡。理解到人活著是多麼不自由，才驚覺到自己原來想的有多簡單。但是如果不說，真的有比較好嗎？明知道這類的事沒有絕對的答案，我卻思索著有哪些話自己若沒說出口，是否會後悔一生？
我才終於瞭解，李家為何至此，因沒有人可以取代阿公，他才是緩解所有親人情緒的支柱。
那一口氣，那一些話，至今還悶在胸口。
噓、
讓我靜一下就好。
我不會再說些什麼了，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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