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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事並沒有我們所想像的那樣恆常不變,特別是美好的事物。

  那天阿星(社長)將我叫進去會議室,說明了今年編輯部的壓力狀況,也順便告知我關於年終獎金窘困的情形。

  說實話,我並不大意外。

  對於今年來說,發生了太多令我們意想不到的狀況,先是水果公司與超商鬧翻,影響到我們預定的許多刊物銷售,再來便是今年度遊戲的市場狀況不如往年,加上錯估了某款遊戲在台灣受歡迎程度。書的事情不談,講到轉戰網路,自家網站的版面改動也是一昧地受到技術部所牽制,不論大伙怎麼辛苦,都有一種幹白工的感覺。就連我所負責的雜誌,也因為美方遊戲公司旗下產品的低靡,人氣持續流失的情況,使得連帶銷售持續下滑。更不要提早在年初咱們因錯估情勢,辛苦了好幾天卻又搞到虧本的任務攻略集。

  許多挫折感接腫而至,當我回到了坐位上時,又不禁陷入了沉思。我心裡明白,這樣的挫折感,說不定大姊與阿星的感受一定更深。

  三年了。

  我能為編輯部做些什麼,能為雜誌做些什麼,我又能改變些什麼呢?做雜誌,卻因遊戲人氣下降導致銷售不佳;做網路,卻也因為自家網站的架構先天不良,不論多努力寫出好文章,也很少人知道這個「打電動」的前身,就是過去摩斯大姊和我共同努力經營「第七情報處」。

  最沮喪的,莫過於技術部了。本應該是為了幫助編輯部架設網站的技術部,因為他們的主管乂帶的關係,主導了編輯部的作業型態,如果文章流量高,他們可以輕鬆地說那是他們調整搜尋引擎的功勞,如果網站流量低,他們可推托是因為我們文章的問題。進可攻,退可守的說法。

  最沮喪的,是我幾乎每個月為雜誌、為網站寫了不下五萬字的稿子,但我依然沒能改變些什麼。

  這些內心的喪氣話,我沒有向誰談起。

  我自己知道,我遇過更沮喪的事,我也知道這應該不會是我這輩子最沮喪的一次。

  我自己知道,世事無常,該來的會來,該過去的,總會過去。

  細數這三年來,唯一沒改變過的幾件事,大概就是我的位置沒換過,我的上司沒換過,我的總經理依然單身,以及我的公司還沒搬過。我也不是想奚落誰,不過,沒有改變的事物,大多是一群很死腦筋、非常固執的傢伙,包含我。

  一個名為執著的包袱,正壓在我的肩上。

 

  我一往如常地填好支出單,請星子簽核後,便往總經理的辦公室走,將文件放置在文件櫃後,便像往常一樣,打算從技術部往DIGIPHOTO部門的路回到坐位。我經過技術部,本以為可以如往常一樣,嚇嚇對著盯著螢幕的美編好友阿部打聲招呼,不過他已經不在那兒了,以後也不會在那裡了。

  除了乂帶組長以外,那裡坐著是一群我從來都沒見過的生面孔。

  我不知道這樣對一個部門到底是好,還是壞。

 

  或許,也輪不到我來知道。

 

   ◆ ◆ ◆

 

  「前輩,如果金屬錘掉到海裡,或是妮寶大人掉到海裡,如果只能救回一樣的話,你會救誰?」公司待快一年半的後輩阿泰如是說。

  馬的,這問題根本是廢話。

  阿泰的腦筋反應動得很快,雖然接觸的遊戲面不多,不過周遭的人都對他的文筆與才能感到訝異,而他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這類二選一的生死問答。 

  人往往拿神才知曉的問題來考驗彼此。

  試圖提醒人自己的渺小。

  「那好,如果是要你自己主動喝苦瓜湯,還是妮寶大人餵你吃烤榴槤,你要選哪一個?」 

  阿泰唯一成功提醒我的,就是我很想拿榴槤往他頭上夯下去…


 

   ◆ ◆ ◆

 

  阿焦因為阿公過逝的關係,終於從LA返抵國門了。

  當然,還帶著我的錘子一起。

 

  「我明天要上台北一趟找Lily,咱們出來吃燒烤吧!順便讓我用錘子來塞你的馬眼!」電話裡的他如是說。

 

  用字粗魯不雅,說話直截了當,這是我在魔獸裡認識的阿焦,現實面的他完全表裡如一的模樣。

  跟他最初認識的時候,是我半放棄魔獸的一段時間。我離開了原有的伺服器,當時有一種脫下重擔的感覺,回到當初自己一時玩心而創立角色的寒冰皇冠聯盟方。當我和弟弟、阿斌等玩伴經營著另一個小公會時,藉由阿斌的同學小豬,認識了在小豬當兵時期的好友,阿焦。

  不管是在遊戲裡還是現實,這傢伙都是一個熱鬧份子,有他在氣氛肯定炒得起來。這個世界就是會有這種人的存在,也需要他們的存在。我們一起搞笑、耍白痴、打副本、解成就…短短不到兩年內,我們歷經了一整個《巫妖王之怒》資料片。到國外念書的他,對英文也很在行,在他準備出國深造之前的幾個月,都義不容辭地協助我在編輯部的翻譯工作,速度也是一流的快,如果非得說的話,他真的是我那一兩年間所遇到的貴人。

  好吧,就算不是貴人,也算是活寶了。

  來到台北的我,結識了許多各式各樣不同的朋友,這可能是我外出工作最大的樂趣,包含和良、小雞、阿丁、小黑、阿泰…以及阿焦在內,這些家庭背景與成長環境與我完全不同的個性人物,和他們相處起來竟然可以如此有趣,這是我從小到大始料未及的事。

  我一直這麼想著,他們不僅影響著我,我也似乎影響著他們吧?

  阿焦一邊大口吃肉,一邊抱怨著為了處理我的錘子要運回台灣有多麻煩,不時又跟我聊著只有我和他才懂的笑話,還不時開自己女友的玩笑,不過Lily真的很瞭解他,兩人一搭一唱的好不熱鬧。

  「有機會再一起出來吃飯吧!等我今年搞定執照就回國了。」未來即將成為飛航機師的他最後說道。

  我們在西門町道別,各自往另外一條熱鬧的道路前進。台北到哪裡好像都這麼熱鬧。身邊的妮寶摟住我的手,似乎也感受到我的高興。

  這是我這一輩子頭一次的Double Date

 

   ◆ ◆ ◆

 

  記得早點去吃自助餐,不要太晚過去,都會只剩菜尾;晚上早點洗澡,太晚洗會寒到;上班時穿多一點,騎摩托車也不要騎太快;要跟同事上司一團和氣,做人的「身君」要正…

  每次打電話給阿嬷,阿嬷都會重覆著同樣那麼幾句話。

  老人家,因為失去老伴的悲傷,隨著記憶力的消退,如果能夠忘卻那份悲傷就好了,我是這麼想的。過一天,算一天,對她來說,並沒有星期一、二、三…六、日的分別,時間對她的意義已經不大了。

  這個月我去看阿嬤兩次,兩次她都哭了。哭著說她很想念阿公,哭著說她在阿公生前,兩夫妻曾說過的話。

 

  「中耀,你要快點好起來嘿,再像以前一樣,開著車帶我到處晃嘿…」

 

  我待在阿嬷那小小的房間,吃著她特地去市場買來的餡料做成的水餃,那是和我小時候記憶裡一模一樣的豬肉韭菜大水餃。在山上這一間系統家具公司裡旁邊的小鐵皮屋,或許倆老人家沒有想過這會是他們最後的居所,看起來如此落寞,如此孤單。那是一間依附在我大伯父、大姑丈等幾位長輩合資所開設的公司,原本只是倉庫的一腳,改裝作為的小地方。

  記憶中那有著種滿植物與絲瓜藤的前庭,前中後三房三廳的老屋舍已不復在,就跟我的童年一樣令人值得懷念。雖說長輩們常說阿公阿嬤的缺點,但他們對於兒女的養育義無反顧,甚至連自己的棺材本都賠上了,落得房子變賣,只得投靠新竹兒女的晚年。

  原本可以互相閒談的鄰居不在,面對的是自己從小到大不甚健談的大兒子,以及和自己處不來的大媳婦,性情乖誕的大女兒,還有那從小到大叛逆到底的小女兒…唯一經常寒暄的二兒子,卻又老愛頂撞他們。

 

  如今,老伴走了,就連二兒子也不來看自己了。阿嬤哭著,慢慢地說給我聽,說給她最甘心的孫子我聽。

 

  年近三十歲的我,到底是終於懂了,懂得家族間的關係,不再像是小孩般想的那樣單純。以前我總是用這樣的藉口想著:大人有大人的想法,大人有大人們之間的問題。現在我已經三十歲了,我已經是大人了,這樣的想法已經無法再欺騙自己了。

  我已經是大人了,阿嬤。

 

  阿嬤最後說到,阿公開完刀回來靜養的那段日子,有一回晚上他要上廁所,阿嬤扶著他到距離七公尺門外的廁所,結果兩人中途不支雙雙在廚房摔倒。剛開完刀的阿公自然沒有力氣站起來,阿嬤也沒多少力氣,兩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斷地流下眼淚。

  這是在沒有子女的依靠下,阿公離開人世前最後的辛酸…

  或許,對阿公來說,他這一走,才是對阿嬷最後的體貼。

 

  「這樣的我就不會再添妳麻煩了,老伴。」

  「妳自己要保重喔。」

 

  我彷彿聽到阿公這麼說一樣。又或許,阿公雖然不知道自己的二兒子會突然性情匹變,不知道自己的二兒子因為自己的事而無法原諒家族,然而,我彷彿又突然瞭解一件事,阿公知道,他就算走了,還有一個孫子會陪著她。那個孫子從小最喜歡霧峰的自然空氣,他最頑皮,他也最喜歡在兩人家身邊打轉,他還曾在他們眼底下念書。如今這個孫子在台北工作,他還是很常回去探望兩位老人家,那份感情是他們看在眼裡,最像自己忠厚個性的孫子。

 

  我故意說一些開心的話逗了阿嬤笑起來,也告訴她,我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孫子。不像你們的兒女,我這個孫子,永遠是妳所認識、所瞭解的那個孫子,我這麼說。我不會改變。

 

  我騎車離開公司,想起曾經做過的那個夢。

  阿公在夢裡說阿嬤去住院了,所以他要做炒飯給我吃。當我端著炒飯,問阿公說阿嬤會好起來嗎?阿公笑著答我:「要去看阿嬤否?」

  說完,阿公便離開霧峰的那棟老房子。

 

  我停下了車,在路旁不斷掉下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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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者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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